文、图/徐丹
两年一次的威尼斯双年展已经成为当代艺术界“白做也得做”的责任,艺术家宋冬却在今年一口气参与了其中两个展览。前者与威尼斯传统玻璃艺术结合,后者指向观念艺术史上一个恒久的问题。明知是“白做”,也必须得做,宋冬既在说艺术,也在说生活,生活即艺术,艺术即生活。
今年,年轻策展人徐丹以当代艺术家宋冬为个案,带你领略当下威尼斯双年展与中国当代艺术的相互作用。宋冬的作品自有特殊性,比如拥有较高的国际关注度,但在国内市场上几乎默默无闻。
宋冬参与了第五十六届威尼斯双年展的两个平行展,一是与尹秀珍一同参加的、威尼斯双年展的必有项目“琉之力”( Glasstress),另一个是比利时弗兰芒馆的展览“寻常物的复仇”。
来自中世纪的监视
“琉之力”成功地将当代艺术与经典的慕兰诺(Murano)传统玻璃吹制技术结合起来,自2009 年以来成为威尼斯双年展的官方平行展必有项目,每届从全球邀请50 位知名当代艺术家,与玻璃工坊的大师们携手合作,实践独特的艺术跨界。过去几届中,已有刘建伟、施勇、展望、张洹等重要的中国当代艺术家参与,本届的中国艺术家,“琉之力”邀请了宋冬、尹秀珍和邱志杰。
本届“琉之力 2015”将以“哥特”为主题,探讨中世纪的思想与沟通方式是如何在潜移默化中渗入当代技术与思想的发展以及影响当代艺术的。展览位于大运河边哥特式宫殿Palazzo Cavalli-Franchetti内,宋冬设计的长达3 米的树形吊灯静静地悬挂在一间独立的房间中央。这尊看似华丽古典的树形吊灯(Chandelier),实际上却是一尊监视器之灯。
作为奢华象征的水晶树形吊灯,在18 世纪的威尼斯慕兰诺玻璃工坊有了新的面貌。特殊的慕兰诺玻璃无法像普通的水晶玻璃一样多面切割,但因为颜色丰富,反而被巧手的工匠雕琢成为花样繁复的威尼斯样式,也即“ Ciocca”( 花束)式吊灯。Ciocca吊灯工序之繁复难以想象,每一段完美的灯枝曲线都需要手工吹制而成。Ciocca吊灯被广泛用于大型剧院、宫殿等重要场合。
宋冬设计的树形吊灯,是由监视器组成的,传统花形的灯罩,变成了灰色的监视器摄像头形状。灯与灯罩分离而上下颠倒,光线从下往上微微照亮空壳一般的黑色监视器,透着阴郁、神秘的气息。乔治· 奥威尔(George Orwell) 在《1984》(Nineteen Eighty-Four)中描写的老大哥(Big Brother)似乎在今天无处不在。Big Brother已经成为了监视镜头的代名词。显的“监视头”和隐的“监视头”的背后到底有多少老大哥,无从知晓。 我们就像被扒光了衣服似的无处藏身。
人和人之间的信任感被不同价值观的争斗和对利益的贪婪所瓦解,人类不得不面对这个残酷的现实。无论是在公共场所还是私密空间,我们生活在窥视和被窥视的境遇中,安全感和非安全感并存,监视器成为我们这个时代重要的视觉标志之一。显的监视镜头和隐的监视镜头充斥着权力的控制欲与强烈的不信任感。奥威尔文中的“老大哥”已然成为现实,反言之,监视器摄像头也成为了国家机器、权力的象征。当宋冬把监视摄像头抽空了内里,只留下一个沉重却脆弱的玻璃形状,闪烁着黑灰色的光芒,监视器吊灯在艺术中升华,成为了这个时代的装饰、新的“权力”符号。
同样受邀与“琉之力”合作的艺术家,宋冬的妻子尹秀珍,选取了另一个角度延展玻璃的艺术。尹秀珍参观慕兰诺的玻璃博物馆时,被不同历史时期的、形形色色的玻璃容器所吸引,萌生了探讨从“物的容器”到“思想的容器”的想法。 尹秀珍从不同历史阶段的玻璃艺术品中选取了几十个样本,烧制后挤压扁平,一面保留容器的特征,另一面做成书脊。书架横置在偌大的主厅内,观众可以从两侧观看整齐排列在书架上的作品,从正面看去是一排排变形的玻璃容器,就像是浓缩的历史,丰富而美丽,站在书架背面,赫然陈列着几排承载着无限的智慧和思想的玻璃书。光穿过这尊色彩斑斓的“玻璃雕塑”,智慧和历史熠熠生辉,既是一种精神召唤,也是一种摆脱世俗羁绊的终极理想。
新的场地带来的展览语境促使宋冬产生了新的想法来表现他对于艺术与生活的看法。
镜子之上的天堂
艺术作品,尤其是宋冬的作品,并不是观众所想象的,一蹴而就的成果。它是一个多方发力,磨合、妥协、调整的结局。它是一个艺术家种下的种子,然后脱离艺术家完全控制,受各种不可控因素影响最终成就的果实。过程是作品的一部分,无论显性或隐性。这一届比利时弗兰芒馆的展览就着实体现了这一过程。
比利时弗兰芒馆由比利时策展人汉斯· 德· 沃尔夫教授(Hans De Wolf)策划,位于威尼斯VITARIAGlass+A 美术馆。汉斯提出了这样的问题:在达达、先锋艺术家们颠覆西方传统的“原创”理念之后百年,我们应该怎样看待“复制”?艺术与寻常物是什么样的关系?并邀请了比利时新锐艺术家瑞纳斯· 凡· 德· 维尔德(Rinus Van De Velde)、弗朗西斯· 埃利斯(FrancisAlys)和宋冬(Song Dong)以自己的方式给出答案。
弗朗西斯· 埃利斯展出了自己早期的作品《重新扮演》(Re-enactment)。弗朗西斯是出生于比利时,后移居墨西哥城的艺术家。他的作品充满幽默而诗意的哲学和政治意味。“重新扮演”分为两个部分的影像,首先弗朗西斯前往墨西哥城的某家武器店,购买了一把手枪,拎着手枪在大街上大摇大摆地走着,直到警车赶到,把他抓住扣押。而后,他向警察解释了自己是艺术家,在实践艺术行为的同时,邀请警察配合他重演一次这个过程。令人意外的是,警察欣然同意了。于是影像的第二部分,是对第一部分的重新扮演。两段影像以双屏的方式同时展出,艺术家以他的行动观察着街头民众的反应,也测试着作品观看者的反应,哪一部分是真哪一部分是假?重复的意义是什么?
与弗朗西斯享有相似艺术哲学的艺术家宋冬,始终践行着他的经典议题“不做白不做,做了也白做,白做也得做”。这次的弗兰芒展览经历了险些取消,终又回归的波折,并在最后一刻更改场地,彻底颠覆了艺术家日夜筹备了3 个月的装置计划,这无论对于艺术家还是策展人来说都是精疲力竭、深感失望的境况。但是,新的场地带来的展览语境促使宋冬产生了新的想法来表现他对于艺术与生活的看法。
VITRARIA Glass+A 美术馆建筑是一幢建于15世纪的宫殿,曾用于Nani Mocenigo家族,宋冬展厅的天顶上还保留着完好的天顶壁画,绘制着缪斯、天使、梦幻的景象。宋冬在展厅的地板上铺满了PVC镜子——易变形,不易碎,并在镜子上用糖果、巧克力拼成了英语、意大利语、中文的两句话——“见展览是展览,见展览不是展览,见展览还是展览”(改编自青原行思的禅语“见山是山,见山不是山,见山还是山”);“不做白不做,做了也白做,白做也得做”。
艺术家希望用镜子制造一个天顶壁画的完美复制,当观众走上镜子,他们会发现,向下看去,自己与头顶的“天堂”融为一体。PVC镜子的特质使镜子的“复制品”由于观众的步伐、重心不同而略微扭曲变形,有意或无意地形成他们自己的“复制品”。艺术家邀请观众随意取用镜子上的糖果。有趣的是,观众的参与行为本身无意中再次阐释了作品的议题——首先,人们读了糖果组成的这句话,然后,人们的目光落在了组成文字的糖果上,取走了糖果,最后,糖果被享用,而这句话也许在人们脑海中留下了疑问、印象、思考。这不就是青原行思的禅语“见山是山,见山不是山,见山还是山”的本意吗?
“见展览是展览”向展览以及威尼斯双年展这个大环境提出了疑问:在几天之内纷纷开幕的400 多个展览,其中任何一个展览都不可能获得完全的关注和理解。展览作为单纯的学术阐释、艺术作品的展示,在威尼斯双年展中被赋予了不同的使命和意义,或是文化身份或是财富体现,最终展览结束,人群散去,场地清空,也只能留下一些图像和文字记录罢了。明知是“白做”,也必须得做,宋冬既在说艺术,也在说生活,生活即艺术,艺术即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