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IVYIVYMUAMI 摄影/五者 部分图/艺术家提供
从一个先锋艺术家,到现在的艺术圈红人、画廊老板,徐震被认为是成功的,而让他不断保持活跃的,是他身上的“战斗型人格”。在战斗意志的支撑下,他追求着一种不稳定的生活和创作状态,这是因为,有意外的生命带给他活着的感觉。
龙美术馆的“神仙趴”
徐震好戏谑,连这样一个里程碑式的中期回顾展——龙美术馆“徐震艺术大展”,他也不放过。
“他纵览古今艺术,博采中西文化,融合两者精髓,通过对全球信息的精准处理和独特整合,生产出无限创造力。”在展览前言里看到这样的句子,不懂装懂的人会庄重地点点头,挪步展厅仰视大师传世之作;而那些乐不可支的,则是懂了徐震的用意。调侃正经,衬托出正经之外的艺术生命力。
走入展厅时,最先看到的是3 个版本的《欧洲千手古典雕塑》,坊间称为“众神仙千手观音”。徐震把西方艺术史里的雕塑做了一次整合,从不同的作品里截取出单个,根据他们手势的高低排列,形成一组千手观音。希腊神仙们被请出原来语境后,就像穿上假想新衣的皇帝,顿时显得荒谬。他们像参加运动会的小学生一样排队站好,原来攥着神器、与敌人搏斗的手势,现在只为排成一组体操动作而存在。
戏谑和龙美术馆的展厅有很大关系。无论展出谁的作品,两层楼高的清水混凝土展厅背景都会让展览显得肃穆。徐震与这肃穆开了个淘气的玩笑,展览海报那几个大字“见证历史创造的时刻”的背后,可是一张张性爱器具和一个个脖颈旋转了九十度的古瓷《没顶曲项瓶》。但没有人会介意——反而欣然配合,因为艺术家是徐震。这就和把杜尚的《泉》——一个倒置的男性小便池,崇敬在艺术史上最重要的位置,是一样的道理。
在《香格纳超市》(2008)里,徐震翻制了一个零售超市的货架,在外观上没有任何不同,但其实所有的产品都被掏空,只剩一个壳子摆在那儿。在这次展览上,徐震似乎把整个龙美术馆变成自己作品的超市。他把作品的所有版本一起展出,每个作品都有一排排同样作品的排比。
形式感由排比而加强,问徐震为什么要在数量众多的作品中,选择这些而不是那些,并选择这样的展示方式,他的回答很直接:“想法很简单,这样很好看,很有感觉。”切入点还是视觉感受,他接着打比方“,就比如说端上一碗红烧肉,你采访的印象会留在红烧肉上。我们更多用视觉的思维方式来判断展览大概的作品范围;这已经把绝大部分作品排除在外。观众对艺术展览的理解往往说你想表现什么,好看最直观,最雅俗共赏。”
在这样的作品背后,想来文本工作必不可少。问徐震的时候,他谦虚地说自己看书“翻到后面前面两页的都忘了”。而后来员工告诉记者,“没老板的办公室不能进,进去要被书砸到的。”
(上图)徐震,欧洲千手古典雕塑,2014,没顶公司出品。
生产艺术的“没老板”
没顶公司刚被创建的时候,徐震放言:“此后再无徐震。”把自我的一切统统献给法人。秦思源评论道:“而没顶为了坚持作品的完整,消灭了艺术家的灵光。为此我们可以高呼:徐震已死,没顶万岁。”而在不知不觉间,徐震的名字又重新回到没顶公司前面,“徐震:没顶公司”,主心骨不可或缺。
从把艺术家变成品牌出发,最后还是要回到艺术家。“其实艺术家早就是一种品牌,只是我们在用公司的方式整合扩大这个品牌周边。徐震独立,用没顶公司这个系统去支持他,也是很正常的。”
艺术是商品,在他看来已经是被道破几十年的秘密,广大人民群众还需要时间去适应它罢了。“我一开始就有画廊,直接面对全球艺术资本市场。在不用回避这些问题的情况下,其实艺术家也是作为商品的身份存在的。绝大多数人认为,艺术是艺术,艺术不是商品,而从我的角度来说艺术是艺术也是商品,这完全不矛盾。艺术有很多属性,商业属性是艺术的一部分。”
“一个男人结婚就不值钱了吗?不是道理的道理。这对我来说不是问题,就像现在我在回答你们这些艺术和商业的问题,只是在向你们解释。”
徐震与安迪形似但神不似。用他自己的话,是安迪做披着艺术品外衣的商品,而徐震做的是披着商品外衣的艺术品。在“徐震艺术大展”上,他干脆把不同媒介、大小的作品做成了一个艺术套装,用巨大的盒子包装好陈列。在这个时代,对艺术的纯粹性掩耳盗铃的坚守已经不起作用了。徐震透析了艺术品的商品性,却运用这种反讽使商品性被艺术吞并,艺术成了永远的赢家。
他比安迪更进一步的是,直接就着艺术的商品性,开起了公司。现代公司的运营模式,徐震在脑子里背得滚瓜烂熟。“这是媒体部,这是运营。管理公司更重要的是架构、平衡每个方面。”
在做作品上,徐震更像个总指挥,而具体实施还是靠公司里的左膀右臂。从集合世界上存有的各个宗教姿势汇编而成的健身操《意识形状》,到龙美术馆徐震大展的主题作品《欧洲千手古典雕塑》,作品内蕴藏的知识量都是一个人短时间内难以完成的。有了没顶公司,则事半功倍。
如果说60 后艺术家的作品是在被压迫之后的呼声,70 后艺术家在相对自由的背景下,作品里传达的是另一种味道。在徐震这里,则是一个被商品化的世界。1977 年生的他正好赶上改革开放,百货公司来到中国的城市,货架上贩卖的是糖果零食,更是资本主义。“不管是从钱的概念说消费还是物的概念来体会,我们都经历了整个时代被商品化的过程。”安迪早在60 年代就已经揭露资本主义下艺术品的这一面,而被西化的中国社会照搬学来的,也必然碰到一样的问题。
徐震的直白或许会让一些工作室助手就几十上百的艺术家拍脑袋,怎么早没想到这个好办法呢?他们或许在由助手操刀的画作上署上自己的名字,而徐震则可以正大光明署上没顶公司,并可以以惊人的速度生产艺术品、做展览。两年前的夏天,徐震亦在北京尤伦斯艺术中心UCCA举办“徐震:没顶公司出品”,如果是让一个个人艺术家来做,两次展出的内容风格应该差异不大。但徐震却因地制宜,在海量的作品中挑出最适合各个展馆的作品,使得两次规模相似的大展看点各异。“我们的作品很碎片化,单个展出都比较重要,但放在一起,就显得碎片化。尤伦斯的展览则是碎片化的那一面。”
艺术“黑社会”
“如果不做艺术,会选择做什么?”
“那就是创业家吧。”徐震说。
徐震除了没老板,还身兼数职:艺术机构负责人、线上媒体主编、画廊主、艺术衍生品牌“皮毛”联合创始人、基金会负责人,他因此被称为“变色龙”。
“我是外向的人,更多的是说需要别人倾听。我现在回想了才发现有很多人很感性,被那种情感弄得乱七八糟,我就不会。”线上艺术媒体平台Art-Ba-Ba成立的原因是由于话语权。在艺术圈,或任何一个圈子,话语权是最巧妙却最没有公平可言的存在,拥有话语权就等于拥有了引导公众的能力。“现在你可以做个博客,自己说。以前你说话没人听怎么办?我就和一帮人做了这个网站。”自此以来Art-Ba-Ba经历了很多艺术圈内大事的发生。在沉寂了两年后,徐震透露,明年网站将全面上线,并且是以一种全方位的媒体形式。在他看来,以前中国人英文不好的时候,都靠这些媒体平台把外国艺术网站的一手消息翻译后刊登出来。而现在英文普及了,还看中文平台做什么?现在媒体的革新,这一块是个重点。
前几天,没顶公司处所,上海市松江举行了一次色彩跑ColourRun,没顶公司的员工也报名参加,翻了半天,只有足够印有Art-Ba-Ba字样的T恤,他们参加比赛,得了团体第三。
与Art-Ba-Ba 不同,没顶画廊则看着好似“黑社会”。龙美术馆徐震大展上,徐震见记者来,笑说你要采访不要采我,采访我们的新组合“我叫王思顺(没顶画廊代理的一位艺术家)”,说着从左往右分别指着艺术家金锋、评论家秦思源、艺术家何岸、丁力和王思顺数道:“我、叫、王、思、顺”。这些都是与徐震交情甚好的艺术家,其中何岸、王思顺和丁力都由没顶画廊代理。
没顶公司总经理金利萍(Vigy)透露徐震的意图,“我们有这样一个平台,就能跟朋友一起成长、能互相借力嘛。每一代艺术家都是这样,冒出来一个人是没有用的,必须是一代人出来,才会成为一种气候,才能成为一种现象。”回到展览上,徐震数完众人,发现就差自己没数到,又说,“我嘛,我是那个句号。”
敢切珠峰顶的“小混混”
“看清楚了吗?一个庞然大物滑了下去,我们终于把珠穆朗玛峰拿下了。”在录像《8848-1.86》中徐震说道。
2005 年8 月,徐震和他的团队登上了珠穆朗玛峰峰顶,并切下一块与他真人等高的冰山顶,运下了山。后有英国艺术家东施效颦,在英国最高的山顶上拿下了一粒小石子,引起英国民众的强烈不满,殊不知本是效仿徐震这一壮举。长征空间创始人卢杰评论道,“8848 是众所周知的世界之巅珠穆朗玛峰的高度。徐震把它锯掉了1.86米,运到横滨来参加展览。人们可能不相信这是个事实,就像人们从来不去怀疑8848 是不是个事实一样。”
“众人皆醉我独醒”这句话用在徐震身上,必然变成“众人正经我独贫”。《8848-1.86》是一个艰巨的玩笑,那么再看徐震早期的作品,一个个看不出他到底是真搞笑还是假正经。在《18天》(2007)里,徐震控制着玩具飞机、坦克、军舰向中俄、中蒙、中缅的国境线做三次逾越。结果,战队在中俄边境荒寒恶劣,只好半途而返。中蒙边境遭遇巡逻部队,被人为制止。终于,在中缅边境,找到界碑界河,战队成功逾越。《我的俱乐部》(2005)主要活动是到全世界各国打人。《喊》(1999)在人群中大喊一声,拍摄下人群回头的影像。
徐震24 岁便被选入威尼斯双年展主题展,是参加主题展最年轻的中国艺术家。当年策展人史泽曼到代理徐震的画廊香格纳画廊选作品,便挑上他了,徐震因为自己英语不好,也没有和他聊太多。回想起威尼斯双年展,他觉得对自己鼓励很大。“回来后觉得你自己也做得不错,你能参加那样的展览,也有很多你还不了解,是增加这样的认识。”被选入的作品是《彩虹》,影像中,一个男人的背部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抽打,在一下下的拍打声中,他的背渐渐显出红色。说起先锋时期的创作状态,徐震觉得那是一定要经历的过程,但现在已经过去。“就像说一个人正常成长,你最后发觉小时候大人都在骗你,社会不是这样的。就是这样一个过程。我不会用对错来衡量问题,在这个问题上没有对错,就是你喜欢这么做,产生了有趣的结果,或是你自己认为很重要的结果。”
RR :你做作品的感觉很享受,而不像很多前辈艺术家苦大仇深的。这是生活时代的关系吗?
徐:我不认为和历史有关,就是人到中年的问题。我看到在艺术圈里,那些早一点儿从19 岁,晚一点儿30 岁开始的人,大多数折腾到35 岁就折腾不动了。这不是历史问题。现在年纪轻轻,嫁人生小孩累了就没那么多想法了。但是我做艺术,到现在也很享受,这是性格问题。
RR :行动力是否是先天的性格所致?
徐:我的生活也很无趣的呀,每天朝九晚五上班。但人不能被无趣的形式弄得没有乐趣、没有生机、没有好奇心。随着年龄的增长,很多事情都算了,算了的事情超过一定比例的时候你这个人也差不多就算了。举个例子,很多妇女谈恋爱爱得要死要活的,我觉得肯定好不了的。结果果然90%都谈不成,失恋后3 个月后迅速结婚了。有些人说是中产阶级焦虑,我认为不只是这样,人到一定程度没欲望了,太累了。就像已婚妇女会劝谈恋爱的少女,说的就是这些东西。我也很烦我跟女儿说不能这样那样,但我会控制这个比例,让你多一点儿犯错或做未知的事情,我向父亲的角度稍微遏制你一下,反而会增长你的好奇心。生活一模一样,这时候我变成我女儿的角色,现实是父亲。
RR :你怎么让自己一直处于折腾的状态呢?
徐:我没房。在房价最高的时候买了,在最低的时候卖了。像我比较二的性格蛮好的。一直处在相对不稳定的状态,很累,很折腾,但换来的还是活跃度。我肯定比同年龄的人更活跃,去同学聚会觉得我去了一堆老年人集会。都是女同学嫁早了带了小学三年级的儿子女儿,你小时候你妈这么弄你的,她也这么弄她的小孩。没有意外的生活不是很无趣?不是你需要这个意外,而是有意外的生命会让你有活着的感觉,你需要这种感觉。也许你需要这种感觉而不需要意外。
RR :这是你生活的原则之一吗?
徐:说道理谁都知道,但到具体生活中,99%的人就傻了。我这是战斗型人格,一般的人, 文艺青年也好,小资青年也好就这么多欲望。全部满足了就垮了,给他吃得好一点儿,找个好老公好老婆买个车买个房,这个人基本就没内容了。
RR :虽然有意外,方向是否还在你的掌控中?
徐:你不能百分百控制,其实也不需要控制,像打乒乓一样,球过去总会回来的,只是绝大多数的人球没有回来,对我,球总会回来也看到它回来了,所以不用控制。
RR :被称为中国的毛里齐奥· 卡特兰(MaurizioCattelan),中国的杰夫· 昆斯(Jeff Koons),你自己接受这种称谓吗?
徐:大家习惯于找个西方的人去参照,这样比较安全,就像大家都喜欢用进口货一样。在这个阶段,这就是种习惯。